一座桥,若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一座桥,若与你一朝相遇不再分离;一座桥,若你参与了它的建设,看着它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少到壮,看着它成为全城人的骄傲……它便不再仅仅是桥,而已成为你的邻居,你的伙伴,你的家人。
在四川宜宾城内,有一座跨越金沙江的铁路桥,建成于1968年。今天,依然强健的大桥上,火车、摩托车、行人各行其道,往来穿梭,络绎不绝。与跟它比肩的其他宜宾市的金沙江桥相比,岁月似乎在这里静止,下承式的钢桁梁不喜不忧,巨幅的毛主席像在桥头俯瞰全城。半个世纪以来,它陪伴了几代宜宾人的成长,也成为无数宜宾人童年记忆的背景,许多远道而来的人会与它合影,把它当作宜宾的地标发到朋友圈里。可是,若桥亦有记忆,它的记忆里会有哪些人、哪些事?
汪书贵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大桥通车那天,披红挂彩的第一辆火车缓缓驶过大桥时,穿着新衣裳的车长,很认真地给桥上桥下的人敬了一个礼。
那是一列货车,两个机头后面挂着空载的20节车皮。火车从宜宾开往珙县方向,要去芙蓉煤矿装第一车煤。珙县有煤、硫磺等当时国家工业、国防建设急需的矿藏,但藏之深山,很难运出,宜珙铁路便是在当时大三线建设的背景下专修的一条运煤通道,是成昆铁路的一条支线,在宜宾市内跨越金沙江并与之衔接。彼时,宜珙铁路全线尚未完全通车。
在此之前,宜宾市区无一座跨江桥梁,市民过江全靠小划子摆渡,汛期停摆时人们只能望水兴叹。铁道部大桥局修建这座铁路桥时在桥面两侧增设两翼而建成的人行道,50年过去,依然是宜宾市民往来南北的重要通道。
通车那天,汪书贵觉得全城人都来了,桥上因为严控只能有剪彩的领导以及建设方、施工方和宜宾地区的代表,但桥侧、桥下黑压压铺满了人,快乐的气氛在人群中激荡。汪书贵和他的同伴们更是情绪高涨,反复演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骑兵进行曲》等十二个曲子,高亢嘹亮的管乐声在金沙江上空久久回响,似乎现在还回响在汪书贵的心中。
汪书贵当时是铁道部大桥局第一桥梁工程处(简称“一桥处”)的一名材料员,也是工地业余管乐队的小号手和萨克斯手。50年前的那一天,汪书贵吹的是小号。通车仪式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汪书贵他们就吹了一个半小时,丝毫没有觉得累。仪式之后,全城大,一桥处的管乐队、文工团的队伍又跟在宜宾市杂技团、川剧团、文工团后面游遍了宜宾的4大街。
,是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经常举行的集体活动。而大桥工人与当地百姓的联欢也是颇受欢迎的社交方式。大桥建设期间,一桥处经常与宜宾的文艺团体联欢,也正是在这些频率不低的联欢中,不少大桥工人与宜宾市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汪书贵的同事刘修成和杨清明两人后来的妻子就都是宜宾川剧团的演员。汪书贵至今也没弄明白,老刘和老杨是啥时候跟他们的女朋友确定恋爱关系的,是否就与通车时的那次大规模有关。
做了一辈子桥工的杜守华从未有机会参加任何一次通车典礼,汪书贵在桥上给全城人吹小号那天,他已去了别的桥梁工地。但宜宾桥于他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那时的杜守华是一桥处施工科的技术员,kaiyun官方下载武汉长江大桥通车的第二年考入武汉桥梁学院,1962年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因修建万里长江第一桥而组建的铁道部大桥局的职工,被分配到一桥处,去江西、下福建,几年之内就参建了几座桥梁。1966年,28岁的杜守华跟随一桥处的建设步伐到了被称为长江首城的宜宾,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宜宾对他将意味着什么。
在金沙江桥工地,踏实认真的技术员杜守华得到现场工人师傅的尊敬,其中一位名叫金水发的师傅与他年纪相仿,很愿意与他交谈。一天,金师傅带杜守华去了一户当地人家中作客。这户人家有一位寡母,带着几个孩子生活,大女儿已出嫁,小女儿尚未成年,二女儿将满18岁。原来,杜守华是被金师傅带着来相亲了。相亲对像就是这家的二女儿。小李姑娘的美丽让杜守华吃了一惊,更让杜守华意外的是,金水发师傅正是刚与这家大女儿结婚不久的新女婿。
在那个经济困难的年代,所谓作客也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摆摆龙门阵”。到宜宾已有几个月的杜守华基本上能听懂四川话,但还是闹了个笑话。大家摆完龙门阵,杜守华起身告辞。李妈妈客气地说:“二天来耍嘛!”杜守华立即点头答应了。第二天,同一时间,杜技术员“如约”出现在李姑娘家。李妈妈并没有点破,而是在杜守华离开后对自己的女儿说:“这个娃娃还不错,很老实本份。”
母亲点头了,杜守华与李姑娘很快就坠入爱河。翠屏山的林荫道、文化宫的电影院、体育馆的游泳池,小小的宜宾城处处都落下他们爱的身影。很快,杜守华就向单位递交了结婚申请。1967年3月,杜守华结婚了,婚房是在工地附近租的一间民房,结婚礼堂就是一桥处施工科的办公室。
那天,李姑娘下班后赶到工地,大家把准备好的糖果分发给同事们,施工科的姚大姐代表施工科的全体人员送给新婚夫妇一人一套《选集》,一人一册红封皮的笔计本。饱含时代特色的简朴婚礼隆重而热闹,杜守华一生都在回味。
自幼丧母的杜守华重新有了一个家,宜宾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后来,他的两个儿子相继在宜宾出生,但很快就跟随父母离开,成为“少小离家”的宜宾人。
2018年国庆,早已回到武汉定居的杜守华夫妇在儿女的陪同下参观了一个桥梁摄影展,看到当年的老照片,不禁喜极而泣。
陈志国是江苏宿迁人,一桥处修建重庆牛角沱嘉陵江大桥时在江苏招收了一批工人,他便是其中之一。牛角沱桥完工,陈志国进入宜宾,从此再未离开。如果说有谁最懂宜宾金沙江桥,那应该就是他了。
陈志国当时是装吊工,kaiyun官方下载那是机械装备不够先进的时代桥梁工地上最普通也最能练出绝顶功夫的工种。宜宾金沙江桥最显眼的标识物就是南侧桥头上的巨幅毛主席像,高6米,与钢梁等宽,为全钢制作。当年由山海关桥梁厂制作完成运抵宜宾后正是由陈志国与他的同事们把像安装到桥上的。几年前,他与朋友在桥上散步,看到有几个年轻人正爬上钢梁准备拆除,他急了,大声制止,并报了警。后来得知那真是几个闲着没事想把巨像拆掉当废铁处理的小。
在见识过许多大型桥梁的现代人眼里,这座单线铁路桥结构简单、造型普通,技术上也是乏善可陈,即使是在一桥处、大桥局的技术档案里对它的记录也是寥寥,但在陈志国的心里,这是一座伟大的桥梁。“176米的跨度,当时谁能比?比武汉长江大桥、南京长江大桥的跨度都要大!”陈志国聊起他的桥,常常这样说。
的确,宜宾金沙江桥通车之前,长江上仅有3座大桥:1957年10通车的武汉长江大桥、1959年12月通车的重庆白沙沱长江大桥和1960年3月通车的内宜线安边金沙江大桥(亦在宜宾境内,跨四川、云南两省)。武汉长江大桥主跨128米,同期修建、于1968年12月通车的南京长江大桥主跨160米,都不及宜宾金沙江桥跨大。一座金沙江上的桥梁为何有如此大的跨度?一辈子都在琢磨它的陈志国最清楚不过了。
“那年涨洪水,宜宾给淹了半个城。”“对对对,我就是那个时间从重庆到宜宾的,一下车,就被洪水弄得头晕目眩,找不到东南西北。”几个老哥们聚到一起常常会聊起当年,爱说的一个线年的大水。宜宾的金沙江段,枯水时江面狭窄,岩石裸露,水面平静,汛期时却江宽水深浪高流急,因而宜宾金沙江桥没有设置水中墩,176米一跨过江,全长1066米的桥梁高高架设于江面和两岸的堤坝、街道之上。
陈志国如此熟悉宜宾金沙江桥,一生都能陪着它,是因为他落段了。“落段”是一个有区域性和专业性的词。那次落段,改变了陈志国、汪书贵、朱元和等30人的人生轨迹开云体育。
1968年10月大桥通车之后,由施工单位铁道部大桥局将大桥交给运营单位成都铁路局,可成都铁路局接收得并不痛快,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请大桥局留30名技术工人,以便维护桥梁。理由是,宜宾境内三座铁路桥——另外两座分别为1958年9月建成的内宜线月建成的内宜线安边金沙江桥——的维护工作很重要,而成都铁路局缺少这方面的人才。
这30名技术工人留下来后归成都铁路局自贡工务段管理,遂称之为“落段”。由桥上落到段里,颇具形象性。落段的30人里有车工、内燃钳工、汽车修理工、铆工、装吊工、油漆工、木工等多个工种。汪书贵没想到还会有自己这个材料员。因为需要材料管理人员介绍桥梁施工材料,汪书贵曾被叫去参加过一次交桥的会议,那次会上产生了一个原议题之外的结论:落段的人员里必须得有一名懂桥梁材料的人员。
装吊工陈志国、木工朱元和等当时都已在宜宾娶妻,愿意接受落段,年仅20岁的汪书贵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但也不得不服从组织安排落了段开云体育。
成都铁路局为表示挽留的诚意,3个月之内在宜宾金沙江桥的南岸桥头修建了两栋楼房,一栋是已婚职工宿舍,一栋是单身职工宿舍。朱元和一家现还在住在那栋位于桥头的职工宿舍里,站在窗前便可看见大桥。
50年过去,宜宾市内已有十来座大桥,当年的小伙伴现在的老哥们儿,还会时常或相约或独自到老桥上走一走,站一站,抬起头,看一看微笑的毛主席。
闲暇时,落段的汪书贵(左一)、陈志国(左二)、朱元和(左三)经常约着一起到老桥上走一走。 马永红 摄